030、夜半话当年
夜间十点整。
楚汉生载着昏迷中的君默宁回到青山别馆的时候，凌梧已经到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夏凡。不管是私交还是公谊，君默宁的生死都是这个华夏帝国超然存在的男子所关心的。
楚汉生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座门，把君默宁扶了出来。楚汉生蹲下身子，魁梧的身躯轻而易举地背起君默宁，径直奔向二楼卧室。凌梧紧随其后。
一身校服的君彦宸随后从车里出来。
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台阶上的夏凡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朝少年看了两眼，还是暂时歇了寻根问源的心思，跟着走上楼梯。
君彦宸缀在最后。
没有人比凌梧更清楚君默宁的病，早在接到楚汉生电话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药和针；君默宁的情况也是自家主子夏凡关心着的，所以凌梧一通电话打到大哥凌毅那边，果然主子便坐上了他的车，一同来到了别馆。
只是凌梧没想到，这一次君默宁发作得如此严重。
“凌先生，爷……怎么样？”楚汉生看着双眉紧锁的凌梧，忧心忡忡地问道。
一轮针已毕，凌梧站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君默宁，听到对面满脸担忧的大个子问，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夏凡说道：“默宁的情况……不太好……”
楚汉生握紧双拳，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高壮男子双眼泛红地说道：“怎么会！凌先生，爷一个月没有犯过病了！”
“到底怎么回事？”一旁的夏凡开口道，“一个月没犯病今天怎么犯了？你们从哪里回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凡并不知道君默宁从默军基地回来之后还发生过刺杀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君彦宸为什么会出现在别馆之中。
楚汉生看了一眼靠在门边上的少年，简单地把这段时间里的事说了。
“没想到你小家伙还有这份胆量！”听到君彦宸扑过来挡子弹，夏凡忍不住夸了一句，随后又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默宁放下了当初他养母的事接纳了你，今天晚上也是给你开家长会去的？”
男子忍不住“啧啧”两声，好像无法想象在东海上杀得血流成海的霸主坐在教室里听老头子絮絮叨叨的样子。
“原来如此。”凌梧接口道，“一直以来，陈默的事是默宁心里最大的结……如今，他连这件事都放下了……难怪病情大有起色……那今晚又是怎么回事？大好局面怎么又毁了？”
这一刻，在场清醒的三人都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少年。
君彦宸对夏凡和凌梧的眼光并不在意，却不敢回视楚汉生眼中的质问，他解释道：“陈瑾韬陈老师想见见先生，让我把《告家长书》带回别馆；陈老师助理群发家长会通知的时候不知道陈老师已经另有安排……所以，我爸……也去了……”
房间里传来几个人深深吸气的声音。
君少殷和君默宁……
突然，大个子楚汉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两三步上前伸手一掌，喝问道：“说！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
少年猝不及防，不但左边脸颊挨了狠狠一巴掌，右边脑袋因为惯性也“咚”一声撞在门框上。刹那间，君彦宸眼前一片漆黑，连意识都有一两秒的停滞！他捂着右边额头软软地跪倒在地，痛苦说道：“没有！没有……师父！彦宸不敢……”
“大个子你疯了！”凌梧一脚踢在楚汉生石柱一样的小腿上，骂道，“没听小家伙说是误会！”
楚汉生怒意未消，君彦宸的心思他很清楚，这样的怀疑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没想到冲动之下的出手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结果，此刻想要上前却被夏凡一个眼神拒绝了。
夏凡也没说什么，只扶起疼得浑身脱力的少年离开了房间。
一番折腾之后，君彦宸顶着一头一脸的青肿和夏凡并肩站在二楼的超大露台上。夜风细细，蛙鸣阵阵，更衬得夜色浓浓，人心离离。
“伤怎么样啊？”夏凡侧头问道。很奇怪的感觉，他总是无法把君彦宸当成十六七岁的少年，二人相处甚至比和君默宁还要随意些。
“没事。”君彦宸的声音很平静，好像眼前这一片夏夜的湖，“师父担心先生……有所怀疑也正常。”
“啧……”夏凡很好奇道，“大个子到底教了你什么你叫他一声‘师父’？上次给他施针调理，这次莫名其妙挨他的打……从身份上说，他是默宁从属，也得管你叫一声‘少爷’。”
君彦宸一副“你怎么这么八卦”的眼神。
夏凡做举手妥协状，道：“好好好，我不问，谁稀罕……好像谁还没有个大个子似的！”说到后来，简直像炫耀比家产！
君彦宸语塞，他见过夏凡的“大个子”——在默军基地开车带走他们的那个——不过这并不妨碍君彦宸再一次嫌弃夏凡的……幼稚！听说这人在华夏国地位很高，是国主兄长华凊的独子，在华夏国一手掌白一手掌黑……可是几次接触下来，真没觉得。
难道华夏高层就是这样的风格？
直到很多年以后，君彦宸自己也成为了“高层”之一，他才知道，夏凡到底只是那一个例外罢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影响了家族的风貌，夏凡看着无边夜色道，“楚汉生是最早一批跟着你先生的，说是死忠不为过……任何想伤害默宁的人，首先要把他变成一具尸体……”转而，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慨叹道，“你先生大智近妖，小小年纪建立默军纵横东海……却不料被亲情困死今生……你说，是不是太聪明的人都容易钻牛角尖？”
君彦宸没有接话。先生对亲情的执念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君氏一族，注定是要为自己的无情葬送几十年基业的……
“今夜……你哥真的让君少殷在你和君氏之间选一个？”夏凡突然问道。
“是。”君彦宸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很老老实实地反问道，“有问题吗？”
夏凡不知道第几次奇怪地看了看少年，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加不明白。
“你哥向来一言九鼎，谁也无法改变他做的决定。到现在为止，也就你是一个……特例罢了。”夏凡持续着他看少年的目光说道，“所以既然他已经说不会再杀你，那么昨晚的交易又是什么意思？”
齐晗自然知道自家先生的行事作风，但是在“君彦宸”的生死这件事上，他是真的不敢下断论。如今听夏凡这样说，细细思量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于君少殷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一边是家族，一边是独子，怎么选都是剜心之痛；不选……不选的后果更有可能是二者惧丧！
可是对于先生来说，君彦宸已经被“豁免”了死罪，所以给一个选择，何尝不是给了君氏一线生机——虽然这个抉择足够残酷！但是世家大族，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而且不用太久君氏上下都会知晓，君彦宸和君氏都安然无恙！
“想明白了？”夏凡叹了口气说道，“无人理解你哥真正的心思……恐怕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你知道当初默宁离开君氏的真相吗？”夏凡突然问道。
君彦宸摇头。
夏凡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当初陈默身死，默宁满腔戾气要置你于死地……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几次不成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放火，打算和你同归于尽！那一次……你先生在君氏祠堂……被打得只剩一口气……”
君彦宸的双手倏然紧握，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本尊当时的确太小，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了；那场大火他有印象，只是后续的事他全然不知道。中州的先生信里没有提及，所以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惨烈的一幕。
“你先生尊我为兄……”夏凡继续道，“就是因为那一次，我从鬼门关把他救了回来；也是那一次，你先生‘君彦宁’三个字，从君氏族谱上被划掉了……”
“所以……”君彦宸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很涩，连带声音都有些嘶哑，“所以当初……先生其实是被……除族？”
“是的。”夏凡很正式地回答道，“他的伤是我亲自治的，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不为过，君氏……当时出手狠了点……所以我很难想象，他是凭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隐瞒着自己能说会言的事实……”
齐晗在中州刑部曹谦手下走过一遭，感同身受！
夏凡继续说道：“三年前，我和他联手除掉了贪婪成性的宁氏一族，宁语被判无期入狱的那天，他突然昏迷不醒，自后便害了头痛之症，每每痛不欲生……即便这样，我都还是认为默宁是恨着宁氏和君氏的。只是恨得太深，以致他的人生除了复仇已然没有其他意义。所以，仇人没了，他，也就没了……”
“所以……其实并不是，对吗？”君彦宸接口道，“恨意只是表面，渴求才是内心。因着今夜这一句玩笑一样的赌气之言，却暴露了先生……最真实的内心……”
夏凡为君彦宸的敏锐而惊异。
君彦宸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灿若星子，他盯着夏凡成熟的脸庞，眼神中透露着决然不输的睿智、深沉和坚毅——他们在意着同一个人，爱其所喜，悲其所哀，所以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夏先生，今夜谢谢您告诉彦宸这些事情。”君彦宸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朦胧的苍山，夜色下的声音仿佛能穿越时空。
夏凡看着身边的少年，不知怎的，他竟是无比相信他；即便此刻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夏凡知道，也许默宁的命运真的可以改变。
二人又在夜色下站了一会儿，这时，凌梧过来说君默宁醒了。
君彦宸和夏凡并肩离开露台。
凌梧有些愣怔地看着二人的背影，不可置信地想道：原来这世上除了几位老主子之外，还有能和自家主子并肩而行的人吗？
房间里，君默宁醒了，正半倚半靠着休息；头痛折磨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却使得他的气质更加沉静。
“先……”
君彦宸一语未竟，君默宁已转过头冷冷道：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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