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来径

【番六】05、心战

“膝盖上的银针是用来封泬的,他怕自己跪不住,我想他也不是怕重来翻倍的责罚,只是年岁大了,不许自己再那么狼狈。”船头上,君默宁的手肘撑着船帮,跟一旁的楚汉生解释,“肩颈痛泬上的银针是不让自己晕刑,一百藤条的责罚,漫漫无期……”

没有人比君默宁更了解齐晗。

楚汉生看着宽阔无际的大海苦笑,“怎么越大越不省心,明明是想带他出来散散心的,眼见着第一个月将要过去,竟有一半的时间在疗伤!爷,这一次您打了多少?剩下的……”

“不打了,以后都不用打他了。”君默宁打断了楚汉生,语气不明地说道。

楚汉生疑惑地看着自家爷。

君默宁将齐晗的话复述了一遍。

楚汉生皱着眉道:“这话听着……不太对,晗儿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君默宁哂笑道,“自以为为君为帝了,扛着天下江山还不够,还要罩着你我,罩着君氏一门。至于他自己的自由,或许还有曾经的一点梦想和展望,统统靠边站!”说到这里,君默宁突然狠狠地锤了一下船栏,恨声道,“我什么时候特么教过他这些!”

楚汉生既好笑又担忧,无奈地看了看身边已而而立的爷,上辈子没能够看到他这个年纪的意气奋发,这辈子看到了,却总是伴随着对另外一个人的心疼。

“爷,”调和君默宁和齐晗之间的‘掐架’,是大个子楚爷十几年来的重点工作之一,“我也说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话来,但是什么叫‘言传身教’还是懂的。晗儿看到了您对君氏的付出,自然有样学样,牺牲自己去达到目的……”

“我没有把自己牺牲到曹谦的刑架上,也没有拿着自己的胸膛去挡阿提莫都的刀子!”君默宁打断了楚汉生的话,迎头反驳。

“那是因为相爷没有被曹谦逼到被幽囚,大公子的心口也没有暴露在阿提莫都的匕首之前!”楚汉生两辈子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迎着他家爷的怒意,回敬地毫无转圜。只是这些年来,总是围着这些问题反反复复,这一刻的大个子竟然凭空生出了那么一丝怒意。

相爱相杀,真真何苦!

“汉生你竟然凶我?!”君默宁无比吃惊,继而又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人生除死无大事,我可从未想过死在父兄前头!”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爷定然要将这天下毁天灭地般地荡涤一遍的。楚汉生心中清楚地觉悟着。可是齐晗的事情也不能不解决啊,被激起了气性的大个子失去了耐心似的,连语速都比平时要快一些。

“爷,十几岁的晗儿还是个孩子,他没有您那么理性和强大,所以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会用命去争取……”

“那就是他从心底里不相信我这个先生!”君默宁猛然提高了嗓门,一句话随着海风被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可终于说到了重点,无非就是责怪孩子不够信任自己。

“爷,”楚汉生苦口婆心,却又针锋相对,一步不让,“这和信任没有关系!自从齐风云死了之后,谁能真正伤害到相爷和大公子?可是在您心中,可曾有一日安泰放心?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不管您有多么强大,在晗儿心中,容不得您有半分危险!”

二人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二人回头,便看到跪落在地的齐晗。

秦风从船舱里急急出来,一眼看到甲板上的情形,马上利落地吩咐那些维持着船只正常航行的水手们暂时回避。

不多时,甲板上就只剩了师徒三人。

“因晗儿之故令先生、师父失和,晗儿罪在不赦!”一身单衣的齐晗叩首请罪。

“谁说我们失和?”君默宁皱眉道,“是你师父无理取闹!”

楚汉生欲言又止,他还有话要说,但顾及着在齐晗面前不好让自家爷下不来台,就只好默默地吃进所谓‘找茬’的莫须有罪名。

见楚汉生不吭声,君默宁问道:“伤都好利索了?”

杭城君宅里,齐晗对自己用了针,加上接连几日银针理气,齐晗的体力实在没消耗得厉害,所以那天晕倒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醒过来。秦风和楚汉生都很担心,君默宁却说,这是他的身体在进行自我修复,不醒也不失为好事。

几人商议之下,决定还是趁着天气晴好出海,齐晗可以在船上修养也是一样。

结果,就在今天,让刚刚清醒过来的齐晗听到了君默宁和楚汉生绝无仅有的针锋相对。

“回先生,都好利索了。”外伤本就不重,他说的是实话。

“好利索了就把这甲板好好擦一擦,你看看都脏成什么样子了?”君默宁指着几乎能映出蓝天白云的甲板,训道,“你师父说你能耐大了,都开始操心起为师的安全了。那就好好让为师看看你的能耐!不擦完不许吃饭!”

“是,先生。”齐晗忙躬身领命,虽然他一时半会儿其实很听不懂他家先生的话前后有什么关系。

“我哪里说过这些话!”看着君默宁回转船舱的背影,从蓝天大海中吸取了力量才鼓足了勇气说了那些话的大个子楚爷嘀咕了一句。

齐晗目送着君默宁离开,又抬头看看师父,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想他想象中那般严重。

不管怎么样,先生吩咐下来的事情,齐晗向来只会百二十分地去完成。拎了水,拿了布,已经是一国之君的齐晗好像回到了当初偷进丞相府的日子,跪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擦起了甲板。

楚爷坐在船帮边上,看着这个吭哧吭哧的傻徒弟,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晗儿,你累不累?”汗水晶莹,背上的衣服都湿了。

齐晗跪直了身子,胡乱抹了把汗,说道:“我不累,师父。”说完,又继续俯下身子擦地。

又隔了一会儿,楚汉生问道:“这一次……真不打算跟你先生认错了?”

齐晗擦地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跪直身子。刚要回话,楚汉生已经挥挥手道:“师父不是先生,没那么多规矩,你一边擦一边说,就当咱爷俩聊聊天。”

齐晗道谢,眼睛里充满了暖意,他搓了把布巾,刚要俯身,想了想还是跪直了说道:“真的不打算认错了,先生无论怎么罚,都不认了。”

惊异于齐晗的认真和笃定,楚汉生一时被晃了眼,也不知是阳光太刺还是齐晗的表情太陌生。莫非……真的是……人心思变?

狠狠摇头,楚汉生自动把这个念头抛到了大海里。谁变,他家晗儿也不会变的。

齐晗微笑,先生的心思从来难猜,可是师父却是一目了然的心肠。年轻人俯下身子,一边擦地一边说:“师父,晗儿就要成亲了,以后能出来的机会真的不多了,更何况,晗儿也不能把自己的任性建立在先生的痛苦上,大师伯最是中正,出来一次,代价太大了。”

楚汉生怎会不知这次的事情,君默宁的伤还是他给治的,一天一藤,三个月换了九十下藤条。爷自己给加了十下,换了分期执行。大公子下手不轻,出来前的五十下打得爷几天没能坐下。

齐晗并不知道这一次回去,他先生还有一顿责罚要受,他继续说着:“既然出不来了,那就安安分分做一个好皇帝,这不是赌气的话,先生教过,人活于世,总有责任要担。而自古以来,无论如何清明的朝廷,倾轧纷争从不会断,难不成晗儿还要躲在先生和师父的羽翼之下,每一次都要先生给我出头?我要护着君氏一门,护着昀儿晞儿和晨儿还有小师妹,这是谁都不能阻止的事。”

楚汉生不说话,看着辛苦劳作的齐晗,眼角处,瞥到船舱门口君默宁的身影。

“认了错的事,本不该再做。”齐晗说了这句,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晗儿忤逆先生太多次了……可是,我又不能改……若是眼看着先生、师父有麻烦而袖手旁观,晗儿……会被雷劈的……”

“所以你就索性硬扛着不认错,以后好继续替我们出头?”这下子,楚汉生终于明白齐晗在犯什么倔了。

齐晗第三次跪直了身子,郑重道:“师父,晗儿一定会尽量保全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言生死。可是谁要是敢动我先生、手足,乃至君氏一门,齐晗拼着一切,也不会令其得逞!”

碧海蓝天之下,年轻人许下了至死不渝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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